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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結拜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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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燕兒卻是不動,跪倒在地上不起來,又磕了兩個頭,說道:“班主不以為意,我卻是要記住這等大恩。班主不僅救了我一命,還救了我母親和弟弟……我若是連這兩個頭也不磕,還是人麽?”

金錦田苦笑說道:“這倒也不是我的主意,是我前日提了一嘴說要增加人手,春華就提起你的娘親,說你的娘親日子只怕難過。於是我順手就做了這麽一件事,你先謝春華吧。”

張燕兒聞言,就轉過身子,對著楊春華的放下磕頭下去。楊春華慌忙跪下,說道:“妹妹給我磕頭,我是不敢受的。”

張燕兒聲音哽咽了,說道:“妹妹我不懂事,當初還曾經犯過這樣的大錯,雖然被師父懲罰了,卻也一直沒真正服氣。等到那天你願意冒充我,我才知道我是真正的小人,與姐姐沒法比的。今天你又幫我解決了母親弟弟的事情……姐姐這份情,還有玉蝶姐姐為我冒險的這份情,我都記下了……”又轉頭向尹玉蝶磕頭。

尹玉蝶也慌忙跪下。卻聽見有人噗嗤一笑說道:“你們三個都跪下,團團跪著,這是在結拜麽?”

說這話的,正是嚴香菊。沒有班主的這三天,一群姑娘都聽楊春華的安排:換角色的換角色,一人分飾演兩角的分飾演兩角,每個人都像陀螺一樣轉起來。嚴香菊也扮演了兩個重要角色,她的記性不大好,楊春華也幫她死記硬背各種唱詞;她竟然也撐下來了。

嚴香菊也就是順口一句話,但是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

沒有班主、沒有小生花旦的三天,是整個四鳳舞臺最團結的三天。三天最大強度的壓榨出了姑娘們的潛力,三天也最大強度的壓榨出了姑娘們之間的感情。而姑娘們對楊春華的感情,無疑是最深的。在這三天裏,楊春華定戲排戲教姑娘,威望已經隱隱與張宛央比肩了。

而尹玉蝶張燕兒在班子裏本來就有威望,她們畢竟是小生正旦,是整個舞臺的頂梁柱。這三個人跪倒在一起,又聽人說起“結拜”,當下周芳兒就先激動了:“對對對,結拜,結拜!咱們結拜姐妹!”

這時節不大太平,各地都有江湖勢力。而對於走南闖北的流浪人而言,“義結金蘭”的行為是他們非常推崇的行為,也是經常效仿的行為。他們用這種行為將各自的性命交托給對方,在寒冷的季節裏互相擁抱著取暖,在槍林彈雨中將後背交給對方,用這種方法努力增大自己活下去的幾率。

不管三七二十一,周芳兒也跪下去了。周芳兒跪下去,王銀杏也跪下來,說道:“要結拜,我也一起結拜!”

這兩人嚷嚷要結拜,於是其他的姑娘也站不住了。嚴香菊一時沒反應過來,王銀杏就扯了嚴香菊一把,說道:“你還站著做啥,咱們都是共同患難的,要結拜,一起結拜!”

跪倒在地上的三個人,倒是也有些哭笑不得。當下說道:“諸位姐妹,銀娟說得有道理,咱們經歷了這一出,也算是一場生死劫難。老天爺對我們不公平,我們卻要愛惜自己;這一次劫難,咱們都撐過來了!既然這樣,咱們索性就結拜為異性姐妹,從此一起經歷生死榮辱,大家以為如何?”

周芳兒嚷嚷說道:“玉蝶姐姐,你這不是廢話麽,大家如果不願意,還會跪著麽?金班主,你來給我們做個見證,從今天開始,我們八個姐妹,同生共死,榮辱與共!”

楊春華說道:“諸位姐妹,既然要義結金蘭,那咱們也不能這麽簡單完事。前面就是關帝廟,我們就去關帝廟跟前發個願心,也請關帝老爺做個證見。海川哥,你識文斷字,給我們寫一個文雅的一點的詞兒來,成不成?”

容海川與謝柳生金錦田一群人在邊上看著,眼睛裏已經充溢著淚水。他抹了一把,笑著說道:“好啊,我這就去寫……”

周芳兒吐了吐舌頭,說道:“那我們先起來,別這麽傻乎乎地跪著了,現在還沒有到正式結拜的時候。滿院子跪了一地的姑娘,外人看見了也要說話,說不定還會造謠說金班主大發雷霆,現在正在處罰姐妹們呢!”

一群人都笑起來。

民國二十一年六月初六,四鳳舞臺八個女孩,在山下村前面的關帝廟裏,虔誠地上了八柱香。

很多年之後,白發蒼蒼的尹玉蝶對著滿臉虔誠的侄孫女,是這樣陳述的:“那時,我是大姐。我站在最左手邊,上的是第一柱香。張宛央是二姐,上第二柱香。你母親是三姐,上第三柱香,只是你母親上香的時候,排在第五個的燕兒阿姨,也許是緊張吧,居然搶著上前,與你母親同時將香插進香爐,這是亂了順序了,也是很不吉利的行為……”

“後來怎麽著?”

侄孫女有些緊張地問。

“大家都很生氣,七嘴八舌議論起來;你母親笑著說:我們義結金蘭,燕兒的心情特別迫切,大家也不要怪她。其實呢,我們都是姐妹了,大家相互之間也要寬容,別讓關帝老爺看著笑話。你母親這麽一說,大家全都閉了嘴。之後大家一一將香插上了,這才完成了結拜。你母親性子寬容,為他人著想,做事又有主見,姐妹們都服她;相比起來,我就有些小心眼,認識你母親之後才慢慢好起來……”

“再後來呢?”

“再後來啊,我們姐妹相互之間就特別的要好起來;四鳳舞臺的名聲,也越來越響亮,幾乎每個人都掙出了好大的名聲……我一直在想,如果我們沒有義結金蘭,大家也許都不能到達那個地步。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,就是結拜了這麽一群好姐妹……但是名聲大了,也不見得是好事啊,如果大家的名氣都不大,後來也許就不會有這麽多的顛沛流離……”

尹玉蝶悠悠嘆了一口氣,目光裏有著無限的悵惘。

侄孫女想要仔細詢問,但是卻又不知道怎麽措辭。

那時尹玉蝶已經非常蒼老,她的聲音也已經略帶沙啞。花白的頭發在風中微微的顫抖著,侄孫女沒來由的感到心酸。

她沒有再繼續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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